山雨疑云

车窗外的雨帘越来越密，起初还是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，没过半小时，就变成了瓢泼大雨，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，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，像是要把玻璃敲碎似的。我握着手机，信号格断断续续跳了两下，最后彻底变成了灰色，连带着导航界面也定格在“距离山顶别墅3.2公里”的位置。

“这鬼天气，早知道就不该选今天来山里。”副驾驶的林薇烦躁地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刘海，她指尖的美甲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，最后也无奈地把手机扔回包里，“完了，一点信号都没有，等会儿要是困在这儿，连求救都没法求。”

驾驶座上的陈默腾出一只手，轻轻拍了拍我的膝盖，声音比平时沉了些：“别担心，别墅是我朋友的，里面储备挺全，就算雨下得再大，咱们住个两三天也没问题。”他说话时，目光扫过后视镜，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，后座的苏哲正低头盯着手机，手指飞快地打字，而旁边的夏冉则靠在椅背上，眼神有些放空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我“嗯”了一声，把目光重新落回陈默身上。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，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的手腕上戴着我们去年纪念日一起买的情侣手链。可不知怎么的，我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，刚才开车时，已经下意识地看了三次手机——明明知道山里信号不好，却还是忍不住频繁解锁屏幕。

这种异样感，其实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。

最开始是他手机总是调成静音，以前他从不这样，我们俩待在一起时，他的手机就随意放在桌上，微信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，他也不避讳我看。可现在，他只要收到消息，指尖就会立刻绷紧，要么拿着手机走到阳台，要么借口去洗手间，回来时手机屏幕总是暗着的，锁屏壁纸也从我们的合照，换成了一张风景图。

有一次我无意间问起，他说“看腻了，换张图新鲜”，可我分明记得，他以前总说这张合照是他“这辈子拍得最好的一张”。

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了十几分钟，终于在一栋白色别墅前停下。别墅藏在茂密的树林里，外墙爬满了青藤，门口挂着一盏复古的铜灯，被雨水打湿后，泛着冷幽幽的光。陈默率先下车，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，绕到副驾驶这边来接我。他的手臂穿过我的膝盖和后背，把我抱下车时，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——那是我送他的古龙水，以前他每天都会喷，可最近，只有在我明确说“想闻这个味道”时，他才会记得喷。

“快进去吧，外面太冷了。”他把伞往我这边倾了倾，自己的肩膀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，可我却没像以前那样心疼，反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，沉甸甸的。

走进别墅，一股木质的清香扑面而来。客厅很大，中间摆着一张深色的实木茶几，旁边是L型的真皮沙发，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，画的是山间的日落，色彩浓烈得有些刺眼。苏哲和夏冉已经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，林薇则在翻找着壁炉旁边的储物柜：“有没有蜡烛啊？我总觉得这天气，随时会断电。”

她的话像是一句预言，刚说完没十分钟，窗外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，紧接着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，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一片漆黑。

“啊！”林薇吓得尖叫一声，我也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，手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，想抓住点什么。就在这时，一个温热的身体突然贴了上来，一只手臂从背后绕过来，轻轻环在了我的腰上。

那触感很陌生，不是陈默的温度——陈默的手掌总是偏凉，而且他抱我的时候，会习惯性地把下巴抵在我的发顶，可这个人的呼吸却落在我的耳后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，像是某种女士香水的味道。

“姐姐别怕。”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，带着点戏谑的笑意，“姐姐的腰真软。”
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，下意识地用力推开身后的人，厉声问道：“谁？！”

“是我，苏哲。”黑暗中传来苏哲的声音，听不出情绪，“刚才看你站不稳，想扶你一下，抱歉，可能有点唐突了。”

我还想说什么，陈默的声音突然从另一边传来：“月月，你没事吧？我找到蜡烛了。”紧接着，打火机“咔哒”响了一声，昏黄的烛光摇曳着亮起，照亮了客厅里的几个人。

陈默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蜡烛，正快步朝我走来，他的眉头皱着，眼神里满是担忧：“刚才怎么了？我好像听到你在喊。”

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苏哲，他正靠在沙发上，指尖夹着一根烟，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。而夏冉则低着头，不知道在看什么，林薇还在拍着胸口，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断电中缓过来。

“没什么，”我勉强笑了笑，把刚才的异样压了下去，“就是有点吓到了。苏哲刚才扶了我一下，谢谢。”

苏哲挑了挑眉，没说话，只是把烟凑到嘴边，吸了一口，烟雾在烛光中散开，遮住了他的表情。

陈默把蜡烛放在茶几上，然后伸手握住我的手，他的手心果然还是凉的，可我却觉得那温度像是隔着一层冰，怎么也暖不热我的心。“没事就好，”他低声说，“我去看看电闸，可能只是跳闸了。”

他转身走向楼梯口，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单薄。我看着他的背影，刚才那个陌生的拥抱和那句戏谑的话，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的心里，可更让我在意的是，刚才断电的瞬间，陈默在哪里？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找我？
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，雨一直没停，电也始终没来。我们四个围坐在茶几旁，就着烛光吃了点饼干和泡面。林薇一直在吐槽这鬼天气，夏冉偶尔搭几句话，苏哲则很少说话，只是偶尔会看我一眼，眼神怪怪的。

陈默去检查了电闸，说是线路被雷击坏了，暂时修不好。他回来的时候，手里拿着手机，屏幕亮着，似乎在看什么消息。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，他却立刻把手机锁屏，揣进了口袋里，动作快得有些心虚。

“怎么样？能修好吗？”我装作不经意地问。

“有点麻烦，得等雨停了才能找维修的人来。”他避开我的目光，拿起一块饼干，咬了一口，“先凑活住一晚吧，明天应该就好了。”

那一晚，我几乎没睡着。

我和陈默住二楼的主卧，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，靠电池供电，光线很暗。陈默躺在床上，背对着我，呼吸很轻，像是已经睡着了。可我知道他没睡，因为我看到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好几次，他每次都会小心翼翼地拿起来，走到阳台去回复，回来时，身上会带着一股湿冷的风。

我闭上眼睛，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客厅里的那个拥抱，还有陈默最近的种种反常。他收到消息时躲闪的眼神，他越来越频繁的沉默，他对我越来越敷衍的态度……这些细节像碎片一样拼凑起来，指向一个我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。

难道，他真的劈腿了？
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，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着我的心脏，让我喘不过气来。我和陈默在一起三年，从大学校园到毕业工作，我们一起挤过出租屋，一起吃过泡面，一起在跨年的夜晚抱着彼此看烟花。他曾经说过，要娶我，要和我一起在市中心买一套带阳台的房子，要在阳台种满我喜欢的向日葵。

那些回忆那么美好，怎么会说变就变呢？

第二天早上，雨小了一些，但还是没有停。林薇和夏冉在厨房煮咖啡，苏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，他看我的眼神比昨天更奇怪了，偶尔还会和夏冉对视一眼，然后快速移开。

陈默起床后，就一直在打电话，似乎在联系维修电路的人，可他说话时总是刻意压低声音，而且每次我走近，他都会立刻挂掉电话。

“联系上了吗？”我问他。

“还没，山里信号太差了。”他叹了口气，伸手想摸我的头发，我下意识地偏了偏头，躲开了他的触碰。

他的手僵在半空中，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：“月月，你怎么了？从昨天晚上开始，你就怪怪的。”

“我没事。”我转过身，不想看他的眼睛，“我去帮林薇煮咖啡。”

走进厨房，林薇正靠在橱柜上，手里拿着一杯咖啡，看到我进来，她挑了挑眉：“你和陈默吵架了？”

“没有。”我拿起一个杯子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。

“别骗我了，”林薇放下咖啡杯，走到我身边，压低声音说，“昨天晚上断电的时候，我好像看到苏哲抱你了，陈默当时好像有点不高兴。还有，你没觉得陈默最近有点不对劲吗？上次我们一起吃饭，他手机响了，他看了一眼就立刻挂了，还说是什么垃圾电话，我当时瞥了一眼，好像是个女生的名字。”

我的手顿了一下，热水差点洒出来：“你也看到了？”

“嗯，”林薇点了点头，“而且夏冉最近也怪怪的，总是跟着苏哲，两个人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。你说，昨天晚上抱你的人，真的是苏哲吗？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。”

我没说话，心里乱成了一团麻。林薇的话让我更加确定，陈默一定有事情瞒着我。

接下来的两天，雨终于停了，电路也修好了，可别墅里的气氛却越来越奇怪。陈默对我越来越殷勤，早上会早起给我做早餐，晚上会主动帮我揉肩膀，甚至会把手机主动递给我，说“你想看就看，我没什么好瞒你的”。

可他越是这样，我就越觉得心慌。因为我知道，真正坦荡的人，不会刻意做这些事情来证明自己。而且，我好几次看到他在阳台打电话，虽然听不到具体内容，但他的表情很温柔，那种温柔，是他最近很少对我展现的。

我终于忍不住了，在我们回到市区的第二天晚上，我把他叫到了客厅，手里拿着他的手机——那是我趁他洗澡的时候，偷偷解锁的，密码还是我的生日，可里面的聊天记录却被删得干干净净，只有一个备注为“工作伙伴”的联系人，最近通话记录有几十条，而且大多是在深夜。

“陈默，”我把手机放在茶几上，声音很平静，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
陈默正在擦头发的手猛地一顿，毛巾掉在地上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：“月月，你说什么？为什么要分手？”

“为什么？”我笑了笑，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，“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吗？陈默，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？你收到消息时躲着我，打电话时背着我，甚至在山里别墅的时候，你都在偷偷回复别人的消息。还有那天晚上，断电的时候，你在哪里？为什么苏哲会突然抱我？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？”

“我没有！”陈默快步走过来，想抓住我的手，我却往后退了一步，躲开了他的触碰。他的眼睛红了，声音也带上了哭腔：“月月，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。那个‘工作伙伴’是我最近在帮一个朋友做项目，她是甲方，所以联系比较频繁，我怕你误会，才没告诉你。那天晚上断电，我是去看电闸了，我以为你在林薇身边，所以没立刻去找你。苏哲的事情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做，我后来问过他，他说只是开玩笑。”

“开玩笑？”我看着他，“陈默，你觉得我会信吗？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撒谎，不会躲着我，可现在呢？你连手机都不敢让我看，你让我怎么相信你？”

“我不是不敢！”陈默蹲在我面前，双手抓住我的裤脚，眼泪掉在了我的鞋子上，“月月，我只是怕你多想。我们在一起三年了，你忘了我们一起在出租屋里吃泡面，一起看烟花，一起规划未来的日子了吗？我怎么可能会背叛你？我发誓，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，你相信我，好不好？”

他的眼泪像是烫到了我的心，那些美好的回忆也跟着涌上心头。我想起我们第一次约会，他紧张得把可乐洒在了自己的裤子上；想起我生病的时候，他通宵守在我床边，给我物理降温；想起我们第一次买房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一居室，他却兴奋地抱着我转了好几圈，说“月月，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”。

那些回忆那么真切，那么温暖，让我怎么忍心就这样放弃？

我的心渐渐软了下来，我蹲下身，伸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，声音带着哽咽：“陈默，我不是想跟你分手，我只是……我只是很害怕。我怕我们之间的感情，会慢慢变味，怕你会突然不爱我了。”

“不会的，”陈默立刻抓住我的手，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，“月月，我永远爱你，这辈子都不会变。我以后不会再瞒你任何事情，我的手机你随时可以看，我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，好不好？别离开我。”

我点了点头，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。我靠在他的怀里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，心里暗暗告诉自己，也许真的是我太敏感了，也许一切都是误会。

从那以后，陈默真的像他说的那样，对我异常殷勤。他会把每天的行程都告诉我，手机也从不锁屏，放在我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。他会主动给我看和那个“工作伙伴”的聊天记录，大多是关于工作的内容，偶尔有几句闲聊，也很正常。

他还会经常给我买礼物，今天是我喜欢的口红，明天是我念叨了很久的香水，后天又会带我去吃我最喜欢的那家日料。周末的时候，他会主动提出带我去看电影，或者去公园散步，就像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。

林薇后来问我，还会不会怀疑陈默。我想了想，摇了摇头。因为陈默的表现实在是太完美了，完美到让我觉得，之前的那些反常，真的是我太敏感了。

有一次，我们一起在沙发上看电影，我靠在他的怀里，无意间看到他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是那个“工作伙伴”发来的消息：“项目已经搞定了，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。对了，你女朋友的生日快到了吧？上次你说她喜欢向日葵，我帮你订了一束，明天会送到你公司。”

陈默看到消息后，立刻拿给我看：“你看，她知道你生日快到了，还帮我订了向日葵。我之前跟她说过你喜欢向日葵，没想到她还记着。”

我看着那条消息，心里暖暖的。原来，他之前的那些反常，真的是因为工作太忙，怕我误会才瞒着我的。我靠在他的怀里，笑了笑：“谢谢你，陈默。”

“傻瓜，”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，“跟我说什么谢谢。我们是情侣，本来就该坦诚相待。以前是我不好，让你受委屈了，以后不会了。”

电影还在继续播放着，屏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拥抱，灯光很暗，映着陈默温柔的侧脸。我闭上眼睛，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，心里暗暗庆幸，还好我没有放弃这段感情，还好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，好好地在一起。

只是，我没有看到，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，陈默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，是夏冉发来的消息：“东西我已经拿到了，你什么时候过来拿？”

陈默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回复：“等月月睡着了再说，别让她知道。”然后，他把手机调成静音，揣进了口袋里，低头看着我的发顶，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很快又被温柔取代。
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，落在地上，像是一道冰冷的伤口，而我却沉浸在陈默的温柔里，丝毫没有察觉到，那场山雨带来的，不仅仅是短暂的被困，还有一个藏在温柔背后的，更大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