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纸鸢记
童年的春天总飘着风筝,而我的风筝从不是商店里裹着塑料膜的精致玩意儿,是父亲用竹篾和旧报纸扎的“土风筝”。
那竹篾要选后山最细韧的,父亲说太粗的沉,太细的脆,得是初春刚冒头的新竹,削去青皮后留下嫩黄的骨,在火上轻轻一烘,竹篾就软得像面条,能弯出流畅的弧形。我总蹲在一旁看,看他用棉线把三根竹篾绷成菱形的骨架,指尖绕线的动作比编竹篮还细致,偶尔竹篾弹一下,他就笑着揉我的头:“急什么?好风筝得耐住性子。”
糊面用的是奶奶攒了半年的旧报纸,得选油墨少的版面,父亲说油墨重了会压得风筝飞不高。我负责撕胶水——把面粉和水在小锅里熬成黏糊糊的浆,熬得太稀粘不住,太稠会在纸上结硬块,我总熬得要么淌一手,要么结成小疙瘩,父亲从不嫌,只拿根筷子帮我搅,说:“慢慢来,胶水和放风筝一样,得刚好。”他把报纸裁成比骨架大一圈的形状,沿着竹篾边缘细细抹上浆,再用指尖把纸边压得服服帖帖,最后在菱形下方粘一条两指宽的尾巴,是用碎布拼的,红一块蓝一块,像条花裙子。
最关键的是绑线。线要拴在骨架交叉的“心”上,偏一点风筝就会歪着飞,父亲让我按住骨架,他用棉线绕三圈,打个死结,再把线轴递给我——那线轴是用硬纸板卷的,我在上面缠满了母亲缝衣服剩下的白棉线,还歪歪扭扭画了只小鸟。
第一次放风筝是在村东的麦田里,春风刚吹绿麦尖,我拽着线轴往前跑,风筝却总在地上打旋,纸尾巴拖在泥里蹭黑了一块。我蹲在地上气哭了,父亲捡起风筝,擦掉尾巴上的泥,说:“你看,它不是不想飞,是你跑太快,风没追上它。”他让我站在原地,自己牵着线往后退,直到线绷得笔直,忽然喊一声“放”,我手一松,他轻轻拽了拽线,那只“土风筝”竟晃晃悠悠地升起来了!碎布尾巴在风里飘着,像在跟地上的我招手,我跟着线轴跑,看风筝越飞越高,直到变成天上一个小小的菱形,连碎布尾巴都看不清了,只觉得手里的线轴沉乎乎的,好像攥着整个春天。
后来那只风筝在一次大风里断了线,我哭了好久,父亲却说明年再扎一只。可第二年春天,他去外地打工了,我再也没见过那样用竹篾和旧报纸扎的风筝。现在商店里的风筝越来越好看,有带灯的,有能发出声音的,可我总觉得,它们都没有那只“土风筝”飞得高——因为那只风筝上,有竹篾的清香,有旧报纸的油墨味,还有父亲指尖的温度,是我再也找不回的童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