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烟锁重楼》
柳如烟的戏班总在雨夜开嗓。
油纸伞面敲着豆大的雨珠,她站在戏台口,水红戏服下摆扫过青石板,留下串湿漉漉的胭脂痕。台下满是戴斗笠的人,铜钱扔在铜盘里的声响,混着她的唱腔翻卷,像条吐着信子的蛇。
“小白,递水。”
后台阴影里,少年捧着粗瓷碗过来,手指缠着渗血的纱布——那是今早练抛刀时被划伤的。他是柳如烟三年前从乱葬岗捡回来的,那时他发着高烧,怀里死死攥着半块带血的兵符。
柳如烟呷了口茶,茶根涩得像黄连。她瞥一眼小白手腕上的胎记,那枚月牙形的红痕,和当年叛将沈庭之幼子身上的印记,分毫不差。
“今晚的戏,看仔细了。”她把油彩往他脸上抹,指尖冰凉,“学好了,才能活下去。”
戏台上演的是《霸王别姬》,柳如烟扮的虞姬,水袖翻飞间,藏着三寸毒针。当她唱到“汉兵已略地”时,台下第三排那个摇折扇的男人突然僵住,嘴角溢出黑血——他是朝廷派来追查兵符下落的密探。
小白在后台看得浑身发抖。他想起柳如烟教他的:“人要藏住软肋,就像戏服要绣上金线,看着华丽,内里全是钩子。”
直到那晚,他在柳如烟的梳妆匣里,发现了张泛黄的画像。画中女子抱着婴孩,眉眼和柳如烟一般无二,而那婴孩的手腕上,赫然是枚月牙胎记。画像背面写着:“沈氏满门抄斩,唯余此子,托与烟娘,待寻得兵符,复我河山。”
雨又下了起来。小白捏着画像,站在戏台中央,看柳如烟对着铜镜描眉。她鬓角别着支金步摇,珠串晃动间,映出他眼里的惊惶。
“你都知道了。”柳如烟没回头,声音轻得像雨丝,“你父亲沈庭之不是叛将,是被构陷的。兵符藏在你贴身的玉佩里,我留着你,就是为了这一天。”
她转过身,水红戏服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:“那些密探,那些阻碍我们复仇的人,都该死。包括……知道太多的你。”
毒针从袖中滑出的瞬间,小白突然笑了。他扯开衣襟,露出贴身的玉佩,玉佩裂着道缝,里面的兵符早已不见。“你以为我只会抛刀吗?”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,“你杀的第一个密探,是我暗中引来的;你藏在茶里的毒,我早就换了;还有你联络旧部的信,现在应该在钦差的案头。”
柳如烟的脸瞬间惨白。她看着小白从怀中掏出块令牌,上面刻着“钦差密使”四个篆字——原来当年救他的不是柳如烟,是微服私访的钦差,他活下去的唯一目的,就是为了引出这伙借复仇之名、行谋逆之实的残党。
“你教我的,我都学会了。”小白的指尖抚过画像上那女子的脸,“包括……怎么让敌人放松警惕。”
戏台外传来马蹄声,火把将雨幕染成血色。柳如烟突然凄然一笑,水袖遮面,唱道:“君王意气尽,贱妾何聊生……”
毒针终究没能刺出去。她看着小白眼中陌生的冷光,忽然明白,自己亲手教出的利刃,最终要斩断的,是她自己这条浸满鲜血的路。
雨停时,戏班的灯笼一个个熄灭。小白站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中央,手里捏着那幅画像,画像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,像他此刻说不清的心情——他赢了,却好像输掉了某个藏在戏文里的,从未说出口的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