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江厌第一次见贺屿忱是在雪天。
老城区的巷子里堆着半化的冰棱,十三岁的贺屿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手里攥着个断了弦的小提琴,被几个半大的小子堵在墙角。江厌那时刚发了高烧,裹着厚厚的围巾,隔着雾气看过去,只觉得那少年的眼睛亮得像淬了冰,明明在发抖,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。
他后来想,或许就是那一眼,注定了往后十年的纠缠。
江厌把贺屿忱带回了家。他家就在巷子尽头,一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,屋里总飘着淡淡的中药味。贺屿忱那时刚没了母亲,父亲赌钱跑了,寄人篱下,性子孤僻得像块石头。江厌却有耐心,每天熬了药分他一半,把自己的小提琴拿出来,笨拙地教他按弦。
“你看,这样就不会断了。”江厌的手指细长,按住G弦时指节泛白,贺屿忱盯着他的手,忽然说:“你不怕我吗?”
江厌笑起来,眼角有颗小小的痣:“你又不吃人。”
那年冬天特别长,雪下了一场又一场。他们常在顶楼练琴,江厌拉《流浪者之歌》,贺屿忱就坐在旁边听,手指无意识地跟着打节拍。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混着琴声飘出很远,像是能把日子也拉得慢一点。
变故是在贺屿忱十八岁那年发生的。
他父亲突然回来,卷走了亲戚给贺屿忱凑的大学学费,还欠下一大笔赌债。催债的人堵在楼下,泼红漆,砸玻璃,江厌把贺屿忱护在身后,被人推搡着撞在墙上,后脑勺磕出了血。
贺屿忱红着眼要冲上去,被江厌死死按住。那天晚上,江厌把自己攒了多年的奖学金全拿出来,又找遍了亲戚朋友,才勉强凑够了钱。他没告诉贺屿忱,只说自己运气好,中了彩票。
贺屿忱信了。他那时正忙着准备音乐学院的面试,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憧憬,没看见江厌眼底的青黑,也没发现他悄悄卖掉了母亲留下的那块玉佩。
贺屿忱考上了北京的大学,走的那天,江厌去送他。火车站人潮汹涌,贺屿忱抱着他,声音发紧:“等我回来,江厌,我一定回来找你。”
江厌拍着他的背,笑得温柔:“好,我等你。”
可有些再见,说着说着就成了再也不见。
贺屿忱在大学里声名鹊起,成了备受瞩目的音乐才子,演出邀约不断。他给江厌写过很多信,起初江厌还回,后来渐渐少了,最后彻底没了音讯。贺屿忱打电话回去,老楼的号码成了空号,问邻居,只说江厌搬走了,没人知道去了哪里。
他疯了一样找过,北京的冬天冷得刺骨,他站在天桥上,看着车水马龙,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恐慌。他不明白,那个说要等他的人,怎么就突然消失了。
再见面是五年后。
贺屿忱成了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,在一场慈善晚宴上,他看见了江厌。
他变了很多,瘦得脱了形,穿着不合身的服务生制服,正在给客人倒酒。灯光昏暗,他低着头,侧脸的线条锋利得像刀刻,只有眼角那颗痣,还和当年一样。
贺屿忱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,他冲过去抓住江厌的手腕,声音都在抖:“江厌?”
江厌抬起头,眼神很淡,像看一个陌生人:“先生,请问有什么事吗?”
“你不认识我了?”贺屿忱不敢置信,“我是贺屿忱啊!你当年为什么走?为什么不回我信?”
江厌挣开他的手,往后退了一步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:“贺先生,我想你认错人了。”
那天晚上,贺屿忱在酒店外等到了凌晨。江厌出来时,被几个醉汉拦住,他上去解围,却被江厌冷冷推开:“贺先生,请自重。”
“我哪里错了?”贺屿忱抓住他不放,“你告诉我,我改好不好?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江厌看着他,眼里突然蓄满了泪,却又很快逼了回去。他一字一句地说:“贺屿忱,你太天真了。你以为当初那笔钱是天上掉下来的?我妈病得快死了,我拿不出钱,只能去求你那个赌鬼爸爸。他说,只要我离开你,他就再也不找你麻烦。”
贺屿忱愣住了。
“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飞得那么高吗?”江厌笑了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,“我每天在这里端盘子,看着你在台上风光无限,你觉得很好玩吗?”
贺屿忱的心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,冷风往里灌。他想解释,想说他可以帮他,可江厌已经转身走远了,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。
从那以后,贺屿忱开始疯狂地找江厌。他查到江厌的母亲早就去世了,他现在一个人住在城中村,白天在酒店打工,晚上去医院做护工。贺屿忱去看他,却总被拒之门外。
“江厌,你别这样对我。”贺屿忱蹲在他的出租屋门口,声音嘶哑,“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?我养你。”
门里传来江厌的声音,很平静:“贺屿忱,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。你不该来这里。”
冬天又到了,下了场很大的雪。贺屿忱有场重要的演出,他在台上拉着《梁祝》,眼睛却一直望着台下。他知道江厌来了,就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,像从前那样,安安静静地听他拉琴。
演出结束后,贺屿忱在后台收到了一个信封,是江厌留下的。里面没有信,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,是他们当年在顶楼的合影,两个少年笑得一脸灿烂,背景是漫天的大雪。
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:祝你前程似锦。
贺屿忱冲出剧院,雪下得很大,他看见江厌的背影消失在街角。他追过去,却只捡到一只掉在地上的手套,里面塞着一张诊断书——肺癌晚期。
原来不是不想见,是不能见。
贺屿忱找到江厌时,他正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。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,呼吸都很困难。看见贺屿忱,他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贺屿忱握住他的手,那只手冰冷刺骨。
“告诉你有什么用?”江厌咳了几声,“让你放弃现在的一切,来陪我这个快死的人吗?”
“是!”贺屿忱的眼泪掉了下来,“我本来就该陪你!”
江厌看着他,眼里慢慢涌上泪:“傻瓜,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,就是遇见你。你现在过得很好,我很高兴。”
“不好!”贺屿忱哽咽着,“没有你,一点都不好。”
江厌的身体越来越差,贺屿忱推掉了所有演出,整天守在医院里。他给江厌读诗,给他拉琴,像当年在顶楼那样,把他的手揣在自己怀里暖着。
“还记得那年冬天吗?”江厌靠在他怀里,声音很轻,“你说要拉琴给我听一辈子。”
“记得。”贺屿忱吻着他的头发,“我说到做到。”
江厌笑了笑,闭上眼睛:“我困了。”
贺屿忱抱着他,感觉怀里的人一点点变冷。窗外的雪还在下,下得很大,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起来。
后来,贺屿忱再也没拉过小提琴。他把琴锁进了柜子,就像锁起了那段大雪纷飞的岁月。
每年冬天,他都会去老城区看看。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还在,顶楼的天台空荡荡的,只有风吹过的声音,像谁在轻轻拉着断了弦的琴。
雪下了又化,化了又下,可那个说要等他的人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作者- 神域副团- 你的心和你一样冰冷
搭配音乐:
《 我 只 能 离 开 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