烬道·番外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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烬道·天灵纪:赴死书

我叫墨砚,是天灵大陆第三十七代史官。此刻我正跪坐在寒铁铸就的城墙上,指尖的狼毫笔浸满了晨霜,笔尖悬在竹简上空许久,却迟迟落不下去——不是怕字写得歪斜,是怕墨水沾了身后那片沉默的滚烫,再也分不清是霜水,还是别的什么。

城墙之下,三万将士已列成严整的方阵。他们的铠甲上还沾着昨日清缴边境妖兽时的血污,有的护心镜裂了道狰狞的豁口,有的战靴磨得露出了斑驳的铁掌,可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拂拭,只是挺直脊背望着北方。那里的天际线早已被黑紫色的瘴气染透,“蚀骨渊”的裂隙还在不断扩大,据说里面的魔物每多待一刻,就能吞掉百里之外的一座城镇。

“墨史官,该记了。”身旁传来一声粗哑的嗓音,是先锋营统领赵烈。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,我才发现他的左臂用布条紧紧缠着,渗出的血珠已经凝成了深褐色的痂。我想问他伤口疼不疼,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颤抖的问句:“统领,您可知……此去蚀骨渊,九死无生?”

赵烈闻言笑了,笑声里带着风沙的粗糙:“墨史官,您写了这么多年史书,难道还没看透?咱天灵大陆就没有‘不知道’的人。你看那队列最后头的小兵,”他抬手指向方阵末尾,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攥着比他还高的长枪,“他叫阿禾,昨天还跟我念叨,说家里的田该收了,等打完仗就回去给娘煮红薯粥。”

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阿禾似是察觉到我们的目光,抬头朝城墙上望了一眼,还咧嘴露出了两排白牙,笑容里没有半分惧色。可我分明记得,昨夜巡营时,曾看见他躲在帐篷后,偷偷用衣角擦拭一块磨得发亮的玉佩——那是他娘给他的生辰礼,他说要戴着它“打最狠的魔物,做最勇的兵”。

赵烈又开口了,声音比刚才低了些:“谁不想活着?我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女儿笑呢,阿禾还没尝过自家田的新米呢,队列里的老周,还想着回去给老伴修漏雨的屋顶呢。”他顿了顿,抬手望向染黑的天际,眼神突然变得格外亮,“可要是咱不上去,魔物冲出来,田没了,家没了,连女儿笑的机会、老伴躲雨的屋顶,都没了。咱天灵大陆的人,从来不是不怕死,是怕比死更怕的事——怕身后的人,连‘活着’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
话音刚落,号角声突然响彻云霄。赵烈猛地挺直身子,抽出腰间的长刀,刀身在晨光下映出一道冷冽的光。他转身面向三万将士,声音穿透了清晨的寂静:“儿郎们!今日咱们踏过这道线,是为了让身后的人能好好吃饭、好好睡觉、好好活着!若有来世,咱还做天灵的兵,还守这片土!”

“还守这片土!”三万将士的吼声震得城墙都微微发颤,我握着狼毫笔的手终于不再颤抖,在竹简上用力写下第一行字:“天灵历三百二十七年,秋。蚀骨渊破,三万将士往赴,无一人退。”

他们开始向前走了,步伐整齐得像一块移动的钢铁。阿禾把玉佩塞进了铠甲内侧,赵烈的长刀始终指向前方,老周回头望了一眼南方——那里有他要修的屋顶,有他的老伴。我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点点融进黑紫色的瘴气里,直到再也看不见,才发现竹简上的字迹早已被泪水晕开,可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用力,像是要把这些名字、这段时光,永远刻在天灵大陆的土地上。

后来有人问我,那天的将士们怕不怕。我总会拿出那卷泛黄的竹简,指着晕开的字迹说:“他们怕,怕再也见不到亲人,怕再也回不到家乡。可他们更怕,怕整个大陆因为他们的退缩而毁灭,怕后世的人,再也不知道天灵大陆曾有过这样一群,宁愿自己死,也要护别人活的勇士。”

将士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瘴气里后,城墙上的寂静没有持续太久。最先动的是城门口的铁匠铺,王铁匠猛地扯开围裙,将烧得通红的铁块扔进冷水里,“滋啦”一声白雾腾起,他朝着后院喊:“小子们!把库里的废铁都搬出来,今天不打农具了,全锻成守城的铁蒺藜!”

我抱着竹简走下城墙时,看见巷子里的老人们正搬着自家的木板、石块往城门口凑。张婆婆的背早就驼了,却执意要扛着半块青石板,路过我的时候还喘着气说:“墨史官,你帮着记着点,咱虽不能去蚀骨渊,可也不能让将士们在前面拼命,咱这儿的城墙先塌了!”

正午的太阳本该是暖的,可北方的风里总带着一丝瘴气的腥甜,让人心里发紧。我走到粮铺前,却见掌柜的正指挥着伙计把粮仓的门全打开,门口挂着一块新写的木牌:“凡守城之人,粮食自取,分文不收”。有路过的妇人提着篮子过来,里面装着刚烙好的饼,往伙计手里塞:“给城墙上的弟兄们带过去,热乎的,垫垫肚子。”

忽然,一阵稚嫩的呼喊声从巷口传来。我转头看去,只见一群半大的孩子扛着比自己还高的木棍跑过来,领头的是阿禾邻居家的小豆子。他看见我,停下脚步仰着头说:“墨史官!我们要去城墙上帮着放哨,阿禾哥说了,要守好家,等他回来吃红薯粥!”说着,他还拍了拍腰间系着的木剑,那是阿禾走之前亲手给他做的。

我蹲下身,摸了摸小豆子的头,眼眶又开始发热。这些孩子或许还不懂“死亡”是什么,却知道阿禾哥和其他将士们去了很远的地方,知道自己要守好这里,等他们回来。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空白的木牌,递给小豆子:“那你们要记住,若是看见北方有异常,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城墙上的叔叔们。”小豆子用力点头,接过木牌就带着孩子们往城墙跑,小小的身影在风里晃着,却跑得格外稳。

到了傍晚,城墙上已经堆满了百姓们送来的物资:有铁匠铺锻好的铁蒺藜、弓箭,有粮铺的米面、饼子,还有妇人们缝补好的旧铠甲、煮好的汤药。守城的士兵原本只有几百人,此刻却多了上千个自发加入的百姓——有年轻的猎户,带着弓箭守在城墙垛口;有会医术的郎中,在城墙下搭起了临时的医帐;连平日里只会读书的秀才们,都拿起了木棍,站在队伍的末尾。

我站在城墙上,看着这一幕,再次拿起狼毫笔,在竹简上写下:“将士赴渊后,天灵百姓皆举力守城。无分老幼,无分农商,皆曰:‘不敢负前方勇士,不敢弃家国土地’。”

夜色渐深,北方的瘴气似乎又浓了些,可城墙上的火把却一支支亮了起来,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。偶尔有魔物的嘶吼从远处传来,城墙上的人们会握紧手中的武器,却没有一个人后退。我知道,他们都在等——等一个或许不会到来的归期,等一群或许不会回来的人,可他们更在守——守将士们用命护住的希望,守天灵大陆不会熄灭的火种。

就在我准备收起竹简时,忽然听见小豆子在城垛口喊:“墨史官!你看!北方的瘴气好像淡了一点!”我赶紧走过去,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只见黑紫色的瘴气边缘,似乎真的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在闪烁。我不知道那光亮是什么,却看见城墙上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,望着那个方向,眼里重新燃起了光。

我握紧了手中的竹简,心里默默想着:赵统领,阿禾,老周……你们看,你们用命守护的大陆,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。无论结果如何,这段日子,这些人,我都会好好记下来,让后世的每一个天灵人都知道,他们的先辈,曾有过怎样的赴死。

火把的光还在城墙上摇曳,我刚在竹简上写完“守土者皆勇”,北方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。不是蚀骨渊那种缓慢扩大的裂隙,是像被巨斧劈开般,瞬间撕开了漆黑的天幕——紧接着,一股无法形容的威压从天而降,我甚至来不及抬头,就听见耳边传来“咔嚓”的脆响,那是寒铁城墙从根基处崩裂的声音。

没有任何预兆,也没有任何缓冲。

我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气浪猛地撞在背上,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从城墙上飞出去,重重砸在巷口的断墙上。五脏六腑像是被揉碎了,嘴里满是铁锈味,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,却死死攥着怀里的竹简——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。

“轰——!”

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
我挣扎着抬起头,视线里只剩下一片废墟。刚才还堆满物资的城墙,此刻已经变成了碎成齑粉的寒铁渣,城墙上的火把全灭了,只有几处残垣还在冒着黑烟。我想喊一声“小豆子”,想喊“张婆婆”,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——我看见不远处,粮铺掌柜的半个身子埋在瓦砾里,他手里还攥着给士兵们装饼的布袋子;更远处,铁匠铺的方向传来木料燃烧的噼啪声,那是王铁匠和他徒弟们最后待过的地方。

没有哀嚎,没有呻吟。

我忽然想起赵统领说过的话,他说“魔物冲出来会吞掉城镇”,可现在来的不是魔物,是比魔物恐怖万倍的存在——那一击甚至不是针对我们,只是两位“神”战斗时溅出的余波,却足以让整个守城的阵营灰飞烟灭。我试着用神识去感知,可往日里能覆盖半座城的神识,此刻连三尺外的地方都探不到,更别说感知到半点活人的气息,哪怕是一丝神魂的波动,都没有。

他们连“转世”的机会,都被那一击碾碎了。

我趴在冰冷的瓦砾上,怀里的竹简硌得胸口生疼,却不敢松开。指尖的狼毫笔早就断了,我只能用染血的手指,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地写。血珠落在竹片上,很快就凝固成深褐色,我看不清字迹,只能凭着感觉往下写:“神战余波至,城墙碎,万民殁。无一生还,无魂留存。”

写着写着,手指开始发抖,不是因为疼,是因为我突然想起小豆子。他还拿着我给的木牌,说要等阿禾哥回来吃红薯粥;想起张婆婆驼着背扛青石板的样子,说“不能负前方勇士”;想起粮铺掌柜打开粮仓时说的“分文不收”——他们明明都知道,守在这里可能会死,却还是拼尽全力,想要护住这片大陆。

可现在,什么都没了。

我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,视线越来越暗,只能勉强握着竹简,在最后一片空白的竹片上,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:“天灵之人,未惧死,未负土。”

写完这最后一句,我再也撑不住,手臂垂了下去。怀里的竹简贴着胸口,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度,那是无数人的热血和信念,凝结在这方寸之间。

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,也不知道这片废墟会不会被后续的神战彻底抹去。但我知道,只要这卷竹简还在,天灵大陆的勇士们就不算真正消失——他们曾为守护而赴死,曾为家国而坚守,这段历史,不该被风刮走,不该被遗忘。

哪怕最后只剩下我这一个将死的史官,只剩下这卷染血的竹简,我也要把他们的故事,留在这天地间。